Jageo

机翼虚无,精通登月,天上名额有限,人间故事大全。

【许嵩】老古董

*许嵩个人向





艺术家戴着圆圆的眼镜,游走在美国纽约的街头。他出名了,他能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东方艺术家:古董与现代艺术的碰撞》。

很棒,很好的标题,虽然标题上面没有指明这位东方艺术家的名字,但是许嵩可以肯定就是自己。瞧瞧,这资本主义国家的歧视,他们甚至不愿把亚洲人的名字写在标题上。

许嵩嗤笑一声,抓着报纸晃晃悠悠地走回了他的小屋。

小屋里面有些凌乱,却是杂而不乱,特有的艺术家气息。黏土、石膏、雕刻刀、弓把、压塑刀……各种各样的雕塑工具一应俱全,架子上有,地上也有,桌子上也有。有些拆开了包装,有些已经变了形状,有的还靠着外包装保持着干净。屋子里又在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塞满了图纸和草稿,伴随它们的还有铅笔和橡皮和尺子之类的。

许嵩轻车熟路地绕开障碍物,把报纸放到了桌面上,然后拉开了窗帘,走回去打开冰箱,在饮料、咖啡和啤酒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伸手拿了咖啡,潇洒地关上冰箱门,坐到桌子边去看报纸。

【Vae是一名极具天赋的亚洲艺术家,他精巧绝伦的构思和对艺术的把控力都是极为值得赞赏的……】

【……他的作品《尖啸》、《人民战争》等均在xx展览馆展出,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这是一份不太出名的报纸,许嵩没看完这份报道,不小心把粘了水珠的罐子放在了报纸上,弄湿了一圈。他随手把水渍抹开,把报纸放到了窗台上。


艺术家三年前就远渡重洋,来到了这个自誉为“世界灯塔”的国家。陌生的地方让他吃了一些苦头,但是没能把他压垮,他带着炎黄子孙特有的韧性和随遇而安的意志力,堪堪在这个文化混杂的地方活了下来。

艺术家总是奇怪地穷困潦倒,许嵩在花完自己带去的钱购买所有需要的东西后,包括租了一年的房子和各种各样的工具,他便只能去一边打工一边追求自己的梦想。

好在艺术家足够幸运——其实努力不一定能成功——比如一些生前不受人待见的艺术家,如卡夫卡和莫奈这些人,直到他们死后人们才开始欣赏他们的作品——足够的幸运有时就能一炮而红。这使得艺术家在大苹果(纽约)的艺术届崭露头角,好在他的作品也足够好,起码对比被胶布粘在墙上的香蕉这种“艺术品”,人们更愿意欣赏他的雕塑。

内涵,深度,技艺和小心机集于一身,许嵩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肯定的快乐。艺术家分国界,艺术不分国界——当然,许嵩指的是真正欣赏、理解艺术的人,能达成内心的共鸣的人,而不是那些打着平等旗号实则内心充满傲慢与偏见,甚至是强取豪夺他人成果的人。


在一众熟悉的艺术家里杀出一颗新星,人们对这个年轻人的好奇心拉满了,他们希望见见这位年轻人。许嵩听闻了这件事,很快婉拒了,他没有这么喜欢和别人打交道,而且,他知道的,很多人只是想炒作而已,来跟风,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比如他们会炫耀:瞧,我和那位新晋的艺术家Vae合照了!我拿到了他的签名……


“VV,你火了,你出名了。”

许嵩在和朋友聚餐的时候,朋友说了一句话。这是他在异国他乡难得的华人朋友,是留学生,平时也偶尔约出来见面,用着母语互相依赖慰藉。

“是嘛,我没什么感觉。”许嵩假装冷静地说,心里却是要大声喊出来:对,我知道!他当然知道自己出了点名,因为他的社交账号时不时就会有人来给他留言或者是发私信,表达他们的喜欢,而自己发布的东西点赞量也挺可管的。

“你还不知道?天哪,我周围的一个搞艺术的同学都念叨了一句,我当时还吓了一跳。”

“哈哈,希望如此吧。”许嵩说,难以掩饰自己的笑容。



瞧,自己出名了!那些呕心沥血的作品被人看到了,被他们喜欢了,自己会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过上兴趣为主的快活日子。许嵩几乎要跳起来。

成名的滋味很棒,许嵩能在网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列在网站上,用一些概括性的话语描述了许嵩的一些作品,给予了不错的评价。

许嵩觉得足够了,但是还不够,想要更出名,更成功……



飞鸟有时候会掠过许嵩的窗前,或者是驻停在远处的树上,和许嵩互相打量对方的身份。

许嵩一直在投喂一只聪明的乌鸦,他给它取名叫“White”,一个小小的恶趣味。乌鸦每隔几天来一趟许嵩的窗口,等待人类的投食,然后带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比如瓶盖和碎布料。

鸟会知道自己是鸟吗?许嵩想,鸟会以把粪便拉人头上或者是食物里为乐吗?许嵩不是鸟,猜不透它们的思想,却有时渴望自己变成鸟,比如麻雀,然后混进广场的鸽子群里,在人类喂食的时候啄他们的手,再逃离现场。


艺术家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一般是脑子上的,再不济也是身体上的。身体上的疾病就会让他们勤于思考,无论是怨天尤人还是参悟宇宙。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都会让他们思想发生转变,然后创造出各种各样的艺术品。有些艺术品能被大众理解,有些就不能,人们甚至不会称它们为“艺术”,只会唾弃地说这些是“糟粕”。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后,多半得等到这个艺术家死了之后,这些“糟粕”才有可能逆袭,被新一批人交口称赞,挖掘其中的价值。

俗话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艺术也是这样。许嵩也有时会陷入窘境,他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否有人喜欢,展出之前就像进入了黑匣子,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许嵩是幸运的,他的作品都火了,有许多人表示喜欢他的作品。他其实有些惶恐了,又骄傲,他像胡萝卜须一样,人多了他紧张,人少了他又彷徨。

许嵩还是像往常一样出门,购物,逛公园,喂鸟,直到有人开始追他,他才意识到他真真切切地出了点小名。


Vae诶,好像是他……

许嵩听到了窃窃私语,是还算熟悉的印欧语系。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在外面会有人认识自己。

Vae!

许嵩迅速转过头,瞥了一眼,看见了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对自己招手。他礼貌地挥了挥手,然后快步离开。

许嵩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胸膛流出,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心脏在狂跳,砰砰砰,许嵩几乎能听到,他在激动,为自己的出名而激动。



年轻的艺术家脑子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带着天分的创作力,艺术展很快又展出了一件署名为“Vae”的雕塑作品,这次的名字是《九天揽月》,充满想象力的想法在艺术家的精雕细琢之下,用极少的原材料便展示出了磅礴大气的画面,极具动态美感。

哇。

人们拍照留念,聚集在《九天揽月》之前,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雕像以及上面篆刻的人名。


许嵩的一件作品被拍卖了,价格很高,远超许嵩的预估,当他听到这个价格时大吃一惊,却又感到无比兴奋。

出名了,有钱了。

许嵩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以后的生活——走在街上,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然后被邀请和他们拍照,自己要露出愉快亲和的笑容,戴着自己的圆框眼镜,然后礼貌地和他们握手道别,甚至,甚至还能教他们一句中文“你好”。

突如其来的成名似乎让小艺术家冲昏了头脑,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备受瞩目的滋味,像是吃惯了苦的人偶尔尝到了甜头,自然会上瘾,然后追着糖跑,最后被铺天盖地的糖淹没,窒息在里面。

艺术家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想到了,但是不敢去细想,想着要沉浸在赞美之中,获得一时的欢愉,看不见前路的凶险和蜜糖包裹着的毒药。

无休止的赞美和不经思索的大脑是海水,解一刻的渴,却会越来越渴,喝得越多,需求就越厉害,就像饮鸩止渴。

许嵩思绪太乱了,他把房子弄得更乱七八糟了,有些东西他甚至找不到了。不,怎么会这样?许嵩又迷惑又狂乱,还一直揣着一颗喧嚣的内心,一直不间断地告诉他:你不再籍籍无名了。

之后就是第二件、第三件……作品的拍卖,结果令人满意,不过艺术家在看见后面一件略低的价格时,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和失望,他想,为什么会降价呢?明明都比之前的用心,比之前的好了。


艺术家陷入了自我高潮之中。



“VV,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朋友住惯了自由世界的地方,说话也直来直去,向这片土地上的人靠拢。

许嵩皱眉,喝了一口饮料,“是吗?”

朋友觉得许嵩的语气有些冲,摇了摇头,“你可能没注意到,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放肆和大胆。”

许嵩嗤笑一声,“那是以前的我。”

朋友沉默,在聚餐尾声,他还是提醒了一句:“别觉得我多嘴,你得正视自己,小心点。”

许嵩点头,却在朋友转身离去时露出了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

许嵩想换一个地方,一个大一点的地方,好容纳他日渐增多的工具和废稿。有钱了,为什么不寻找好一点的生活呢?艺术家自鸣得意,每日为自己欢呼雀跃,以至于他看窗外的小鸟时都带着一丝同情。


被艺术家取名为“White”的乌鸦照例飞到了许嵩的窗口,歪着头,用喙啄了啄玻璃窗,然后凝视着屋内的许嵩。

许嵩把窗子打开,乌鸦振翅向后飞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回到窗沿上。一把开心果被放到窗台上,乌鸦警觉地看了一眼人类,把嘴里的一枚硬币吐出来,然后开始谨慎地进食。

许嵩站在远处,得意地和乌鸦炫耀:“之前喂你的是花生,现在我出名了,马上把你的伙食提高上去了,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呢?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也得出名了,要不你先准备一下感言吧,免得到时候被采访没话说。”

艺术家自娱自乐,好似真的看到别人拿着摄像机和话筒来到自己面前,问:请问Vae,您和您肩膀上的乌鸦是怎么认识的?

艺术家发笑,觉得这画面滑稽,这引来了乌鸦的凝视。它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类,赶紧把剩余的食物吞入腹中,然后离去。

许嵩把硬币捡回来,随手放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关上窗户。


许嵩开始找新的地方,但是看来看去总不满意,有的有阳光,但是太小,有的够宽敞了,但是周围太吵闹。他找了很久的房子,但也不着急,因为他的房租还有一段时间。

生活很充实,又漫长,艺术家花费了一个月做出了新的作品,取名为《大团结》,然后送去了展览。他有预感,这次能爆红。

艺术家搬进了新房子,地段很不错,交通方便,但是不至于太吵闹,周围环境也不错,惟一值得可惜的只有他的乌鸦White,估计那只小家伙找不到自己了。


一小罐茶包装不算精美,却带着遥远故乡的味道和思念。这罐茶是一位华人粉丝寄给他的,说这是从故土带来的茶,有着故土的气味。许嵩很少喝茶,他在搞艺术的时候没有时间去烧水泡茶,不过是从冰箱掏出一罐饮料。现在他很无聊,于是拆开了罐子。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粗心大意的艺术家的手指,许嵩赶紧用纸巾包住,呲着牙扯下了盖子,然后吸了一口茶香。

故乡的东西总是能勾起异国游子内心最深处的情绪,许嵩忽然有些迷茫,凝视着一根根蜷缩的茶叶。

期间那位朋友来过许嵩的新家做客,逛了一圈屋子,然后和许嵩做饭聊天。他说,“其实人生很多时候就像做菜一样,火小了,感受不到成效,但是对菜肴没有什么很大影响,还能做出一道菜来,但是火大了,就糊了,很难救回来了。”

许嵩没回答,自然听得懂朋友的言下之意,但是他觉得,朋友的劝告完全是杞人忧天,或许还带着对成功人士的羡慕嫉妒,充满了偏见。

他们做了一道宫保鸡丁,一道糖醋排骨,全是中式菜肴,如果忽略屋子里的一些西式装潢和偶尔路过的人,这一幕可以称得上是在国内的一顿晚餐。

朋友说了一些奇闻异事,然后帮许嵩洗了碗,在临走前他还是忧心忡忡地嘱咐了一句:“中国人讲究一个平衡和中庸,不露锋芒,沉稳内敛。并非说我古板教条,这些是几千年的智慧,我觉得放到现在仍然还是适用的。”

许嵩终于反感了,说:“这些只适合那些不愿意打破局面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来领衔,岂不是群龙无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的语气有些冷漠,朋友怔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说:“再见,常联系。”

“再见。”许嵩目送着朋友离去。


其实火了是好事,起码自己不用像开始那样挨饿受冻,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现在的人多喜欢自己啊,瞧,一个个摇旗呐喊,对着自己的作品各种分析,溢美之词不绝于口,甚至连雕像上面一道刻痕都值得放大再放大去分析,得出一个作者如何如何,表达意思如何如何的结论。

许嵩享受这样,他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自己能火是必然的。



“VV,出事了!”友人焦急的声音传来,

“发生什么了?”

“你的最新作品《大团结》被攻击了,他们给你扣上了歧视帽子!”

许嵩震惊,急急忙忙地说:“不是,怎么会和歧视靠上关系?”

“唉,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吧,虽说清者自清,但是也抵不住别人几千张嘴啊。”朋友劝慰道。

“好,知道了,谢谢你。”许嵩慌张挂了电话,打开电脑上推特搜索自己的名字,果不其然,一些刺眼的推文和评论占据了整个屏幕。


在这个追求“自由民主”的国家,在这个追求“政治正确”的国家,在这个“BLM”运动闹得轰轰烈烈的国家,在这个盛行“cancel culture”的地方,最可怕的就是被扣上“歧视”的帽子。无论是感到了被歧视的人群,还是支持反歧视的人群,亦或者是单纯图乐子的人群,他们都会一窝蜂地来围追堵截你,将你的话、你做的事都看一遍,然后再笃定地说:“你就是一个歧视者!”纵使你有一千张嘴,你也说不清。

在这个魔幻的国度,所有人都似乎陷入了死循环里——歧视、反歧视、BLM、获得权利、其他群体感到不公平、加深歧视,然后再爆发一轮反歧视的活动,无限循环,没有尽头。

人们总是拿这些来抗议、游行、集会,试图为自己挣到一部分的权利,实际上,很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利益获得者,争取来的大部分利益归到了这种反歧视组织的上层,而只有一小部分是不均匀地分发到了底层,结果就是底层的人做着最多的活,以为自己能获利,事实却是他们只能得到边角料,甚至没有,只有一个味道闻一闻。

在这个追求政治正确到极度的国家,他们甚至可以为了所谓的“平等”,让有色人种出演白雪公主,演小美人鱼,将变性人推举到四星上将的职位,热衷于把各种有色人种、少数群体搬上大舞台,强行塞到人们的生活里。如果一旦被指责为“歧视”,人们就算不在乎歧视和反歧视,甚至有人在心里暗暗为你叫好,但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他们只会随着大众指责你的“错误”,说你“破坏了和平”。

许嵩自然是知道这些道理,他早在初来乍到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里弥漫的古怪气息,当他真正在大街上看到游行队伍时,他就真正明白了这里的社会是怎样运作的。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些,所以他才会如此恐慌,即使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也不会往作品里放置“歧视”的元素,但只要认为的人多了,他也就真的做了。

且不说自己的艺术生涯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是值得商榷的事情。社会上也不乏种族仇恨犯罪,保不齐有什么极端人士带着他们的AR-15或者是一把格洛克冲过来把自己一枪崩了,自己甚至没有考持枪证。

许嵩手有点抖,呼吸浓重,脑子有些空白。他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罐冰的可口可乐,给自己灌了一口,勉强冷静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推特账号发布了一段文字——他想了很久的措辞,生怕被捕风捉影——大意为他根本没有往雕塑里添加“歧视”的元素,这只是一个表达“世界人民大团结”的雕塑,并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在里面。

随后,辱骂和支持随风而至,无数条私信和评论涌了进来,那些红点看得许嵩头疼。

许嵩想把手机扣在一旁不看,又怕舆论转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三人成虎的故事还存在他的脑海里,要是真的掉进歧视的坑里,可就真的爬不出来了。他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人就是闲出屁来了!许嵩转而愤怒,无声咒骂着这些热衷于挑刺的人,眉头紧锁,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下巴。

不出意外的,许嵩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今天突如其来的风波,或者是应该叫做“风暴”。实在是寝食难安,许嵩翻了个身,之前无比满意的床也仿佛突然变得硌人,好像也在对着自大可怜的艺术家发出无声的嘲笑。

许嵩忽然锤了一下床板,以发泄憋在胸口的一股怒气。



艺术家逐渐减少了出门次数,也刻意减少了上网次数,一旦打开手机,就是各种尖酸刻薄的消息涌入,令他烦躁不已,又沮丧。

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之后,许嵩也习惯了一周一次的大采购,把冰箱这些屯得满满当当。现在,他试着两周去一次超市购物,学习如何才能不饿死自己的情况下取悦自己。


生活忽然变得操蛋了起来,许嵩越来越焦虑。从顶峰坠落的滋味任谁都会绝望,没摔死已经算不错的了,摔断腿摔断肋骨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又不是刺客,可以安安稳稳落在地上毫发无伤,或者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变种人可以提前感知到有人要在后面推自己下去。


许嵩最后发现他最多坚持一周半,也就是十天左右再去超市采购,于是他就决定十天去一趟,剩余时间就花费在他的工作室里面,面对着一堆工具。


艺术家看过几次消息,这些媒体简直要把他逼疯,奇奇怪怪的解读角度层出不穷,恨不得掏出放大镜来向所有人证明Vae的作品上面用微雕技术写了一句“去你妈的白人和黑人”。


流量是资本的抓手,有话题就有钱赚,媒体不需要良心。很多媒体已经开始寻找Vae的旧作了,想在那里找到新的证据,佐证人们的猜测和观点。很多媒体其实没有自己的观点,它们也不需要,它们只需要分析它们的受众想要看到什么观点,它们就可以输出大众想要看到的观点。

现在人们就想知道Vae有没有歧视,大部分人出于人性的黑暗面,就是希望看到Vae掉进泥坑里,翻不得身。反正与他们无关,泥水又不会溅到他们身上。于是媒体就开始迎合观众,和他们一起寻找Vae的歧视证据。

许嵩只能看着,愤怒是必然的,随后就是无力感。他也试着继续在网络上发澄清,可惜下面讨伐的声音依旧强烈。许嵩就知道,改变一个人的看法最好是开始,而不是等他们先入为主之后再去游说。



某天出门,许嵩碰见了他许久未见的房东,他注意到房东那古怪的一撇,然后埋头离开。

“噢,我的老天,该死的中国人……”

许嵩听到了房东低声的骂语。他瞬间愤怒极了,恨不得折返回去给这个粗鲁傲慢的人一拳,然后粗声骂一句“fuck”。可惜许嵩不想惹事,他心里有一条底线死死地困住了他,不让他踏出雷池半步。他胸膛上下起伏着,快步离开了那里。



“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Vea。”一个人拦下了许嵩,说。

许嵩脸色很勉强,生硬地道谢,然后匆匆离开,无视了那人不解的目光。

老天,他们果然是盲从,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许嵩愤怒地走在路上,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如有实质的火焰,要融化玻璃。



艺术家还是逐渐向普通人印象中的艺术家靠拢了——他留了胡子,希望那些人不再认出自己,况且,他确实没什么心思打理他的胡子,就让这些毛发钻出自己的皮肤肆意生长吧。自己没有自由,为何不给予胡子自由?

许嵩承认自己懈怠了,不过也情有可原,任谁陷进风暴里都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创作,谁能在摇摇欲坠的废墟里心无旁骛地创作呢?

胡子越长越长,杂乱无章地覆盖在他的嘴唇和下巴,如同野草。不美观,但令他心安。胡子像是屏障,像是口罩,能遮住一部分的脸庞,隐藏起他的情绪。无论他是悲是喜,也难以察觉。

艺术家目前不需要情绪,他需要的是平静和安宁。



在晚上,万籁俱寂之时,艺术家会偶尔想起这件事,然后渐渐接受现实。他认为,人生是该如此,他之前太高傲了——他花了差不多一个月认识到这一点,吹捧如热气球,把他越带越高,不料往上就是冷空气了,气球爆炸了,他摔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曾在街头上看见的BLM运动,有色人种们聚在一起,一些白人也站在里面,和他们混在一起,手里举着自制的标语,彩色的画笔凸出了他们的需求。有的人握着扩音器,大喊着“我们需要权利”,引导着后面的人群共同呐喊。他们如同海上漂泊的船 ,今天在这儿,明天又在另一边了。许嵩知道,有些人是真的想获得权利,有些人只是白左,而有些带着自己的目的。

政客们一个个在演讲台上口吐飞沫,激昂慷慨,仿佛为少数人种争取权益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义不容辞,而下了台,他们便不问世事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选票。谁投他们,他们帮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帮忙也许是空头支票,他们会给予除帮助外的一切帮助。

国家也陷入了政治正确的泥潭,他们不得不推举他们口中所谓平等的“少数性别者”“少数人种”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上台。这些人也许业务能力有限,资质平平,也没什么成绩,但他们的身份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有的人代表非裔,就应该有个其它裔的;有男性议员,也该有女性,更应该有其它性别议员;有人是异性恋,就该有个同性恋,也许还应该有个无性恋/双性恋……的人。这套政治正确的体制永远在循环,这个国家终将食下他们多年前种的恶果。

类似于非裔的少数族裔可以享有政治正确的名号,获得一些权利,而亚裔,则是作为歧视链的末端,获得更容易被忽视的声音。一些高华卖身求荣,转头抨击他们的国家,为了获得同样立场的人支持。他们无所谓祖籍,无所谓血缘,更无所谓他们名声,他们只想获得荣华富贵,或者说,不遭到歧视的生活。而更为普通的亚裔群体,就像许嵩这种漂洋过海的人,属于最末端的那类。他们会遭到歧视,有些是显性的,有些是隐性的,而饱受白皮肤人打压的黑皮肤人寻找了这群中间颜色的人来欺负,以满足他们的自尊心。

许嵩无意于种族歧视,他只是一个雕刻家,艺术家,他只想出名,可惜连出名也是令其他人难以忍受的。于是他们把他们获得的欺辱尽数奉献给了一个出头鸟,试着污名化他,把他“cancel”掉。


说到底,这次风暴才是真正的“种族歧视”,一种更高端、更讽刺的行为艺术。许嵩懂了,他获得的热度和帽子,一开始就源于歧视,源于自己的异族血统,自己比他们更深色的皮肤。

高傲的白人和黑人因为种族歧视而无缘无故给别人扣上种族歧视的帽子!多大的讽刺!

为什么敌人对自己的攻击这么熟练?——因为他们就是这么去攻击别人的。

许嵩骤然放松下来,竟然还有些想笑。

一群自大的高傲的混蛋。



艺术家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他把胡子刮了,露出他本来精致的脸庞,戴上了一顶帽子,戴好他圆圆的眼镜,穿着舒适,出了门。

那位惹人嫌的房东不在,许嵩能较为快速地来到地铁站,乘上了地铁。他发现有些人在看他,其实是看他不同的脸庞,于是回视他们,眼神温和而不失风度。

那些人不再看他了。


一家艺术馆。


许嵩只在门口扫了一眼展品列表,便径直走向一座雕塑。那是一个人头像,戴着圆眼镜,典型的亚洲面孔。

在旁人错愕的目光中,艺术家捧起了雕塑,扫过一张张神色雷同的脸,微微欠了欠身,仿佛在舞台开场仪式。

礼貌结束,许嵩高高举起了雕塑。他一脸淡漠,缓缓松开了手。

雕像砸下,溅起一片片碎片。

人们这才发现,雕塑和这个男子长得很像。







“我是准备摔得粉身碎骨的。”





END.

/2022.9.27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便开始动笔写这篇文了,也是我为数不多写了大纲的文。

我很喜欢这首歌,我也相信我听懂了里面的部分意思,于是我打算换个方式演绎 他 的生活,比如结合MV。

写这篇文的过程说不上艰辛,我前面几千字写得很快,但是在最后的一千多字,我弃了差不多两个月,最近才继续动笔。

我自认为写不出我想要的,也没有什么深度,不过我还是写了。虽然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与我设想的有出入,但没有更改空间了。

我并不是愤世嫉俗,也不爱搞政治正确,我只是想通过这篇文,这个故事,致敬这首歌的作者,也用于怀念 他 。

太阳照常升起。






评论(8)

热度(57)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